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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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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你知道吧, 我們在搞sm。”

這句話音剛落,葉清羽的大腦便頃刻宕機了。

思緒紛亂如四月柳絮,揚揚灑灑, 一路從生命的意義飄到宇宙的起源。

“葉清羽?”

良久, 女人的呼喚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顫顫悠悠地輕觸耳膜。

葉清羽的眼眸緩慢動了動,堪堪回過神來。

此時此刻, 雅致的茶館包間裏竹葉清香繚繞。

擁有紅棕色長卷發的漂亮老板擡手揪著她的衣領,迫使她不得已微微傾身低頭, 就像是一種溫馴的服從。

女人分明才說了驚天駭地的話, 春色濃郁的桃花眼裏卻顯出與之矛盾的純善和無辜。

“葉清羽, 你怎麽不回答我?”她不高興地歪了歪腦袋。

“回答什麽?”葉清羽喉嚨微動, 開口時嗓音有點啞。

“回答你知不知道。”

裴絨眨了下眼, 勉為其難地再覆述一遍, “我們在搞sm。”

“……”葉清羽的心跳滯澀了一下。

原來不是她聽錯了啊!

“我……我不知道啊。”

葉清羽的耳尖唰地漲紅, 心臟將胸腔撞得咚咚作響, 呼吸都有些不暢起來, “什麽時候的事?”

不對!

怎麽能這樣回答呢?

葉清羽反應過來自己胡說了什麽,胸口一窒,連忙搖搖頭。

“不是, 我的意思是……”

她做了個深呼吸,終於從混沌中掙出幾分理智和清醒。接著擡手握上女人細白的手腕, 輕輕往外拉, 將自己的衣領從裴總手中拯救出來。

不被控制的身體姿態,讓她總算緩了口氣。

“裴總, 我們並不是這種關系。”

年輕女人扒開手,脫離了掌控, 秀美的面容上浮現出正直和鄭重。

於是,那否認的話落進裴小熊貓的耳朵裏,就是在說——

“不用你養我了,我剛才看上了塗山月那只狐貍,待會兒就收拾東西離開。以後都只給狐貍剝山竹、切蘋果吃,還給她擦毛擦爪、揉揉耳朵肚子,手機桌面壁紙也換成可愛狐貍的背影……”

裴小熊貓一向慵懶的桃花眼頓時睜圓,不自覺露出的銳利犬齒尖尖,顯得頗為不可置信。

葉清羽就是這樣“最最喜歡小熊貓”的麽?

竟只看一眼狐貍就被勾走了魂,以後連山竹也不願意給小熊貓剝了。

她楞了會兒神,繼而睫羽輕顫,桃花眼裏逐漸氤氳朦朧的霧氣,從緋紅的眼尾濡出幾分潮意。

抿唇輕輕呼吸了一下,偏過頭去:“你去吧,我才不阻止你。”

裴小熊貓是非常驕傲的小熊貓。

看上花心的人類,小熊貓錯付真心,才不要苦苦挽回!

她要去養十八個人類給葉清羽看,一個剝山竹、一個切蘋果、一個……

看見女人眼尾忽然泛紅,濃密睫毛也濡濕得亮晶晶的,葉清羽的心頭好似驀地被什麽擊中,驟痛了一下。

又好像是綿軟得什麽都能答應。

她一時無暇顧及裴總方才的語出驚人,不自覺斂了呼吸,擡手從桌面抽出紙巾,輕輕往裴絨手裏塞。

同時觀察女人的表情,輕聲細語地問:“去哪裏?阻止什麽?”

被壞女人辜負的裴小熊貓拒不配合,將那紙巾推開。

喉頭哽了一下,才氣息不穩地說:“你不是要去給塗山月剝山竹麽。”

“!”

葉清羽登時睜大眼睛。

這是怎麽推斷的!漂亮老板似乎總有清奇的腦回路。

不過,她總算領悟了女人介懷的點,認真解釋道:

“裴總,我真的沒有動過跳槽的念頭。方才沒及時拒絕塗山小姐是在措辭,畢竟你們要合作,我擔心回答得不夠委婉,影響談話氛圍。”

裴小熊貓一言不發地聽著,耳朵微動了動。

先前積蓄的瑩潤淚水從眼眶抖落,沿著緋色的臉頰一路淌下,顯得很是可憐,像被驟雨淋濕後蔫耷耷的嬌艷春花。

葉清羽註視著她,只覺心頭一陣難以捉摸的情緒湧過,所到之處皆又癢又麻。

完全拿裴大小姐沒辦法。

她輕嘆口氣,一手輕輕地搭在女人肩膀,將她身子掰過來一些。

另一手捏著方才被拒絕的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女人濕漉漉的臉頰和綴著晶瑩淚珠的下巴。

是比上次辦公室裏更心安理得、輕車熟路的伺候。

“這幾周來,我和你、和同事們相處很愉快,心裏很希望能在絨竹工作室長期工作下去。”

她邊擦著,邊輕輕地說。

裴小熊貓依舊高冷地一言不發,卻乖乖仰著下巴被擦淚水,像被順毛的小動物般闔了闔眼。

視線裏是年輕女人近在咫尺、秀麗可口的面容,臉頰肌膚上是她指尖認真又溫柔的動作,裴小熊貓憂郁的心像被輕柔春風吹拂,逐漸舒緩開來。

她好像誤會了,人類沒有移情別戀狐貍。

安靜了片刻,裴小熊貓終於開口,語氣幾分別扭:“那你還是給我剝山竹?”

人類不假思索:“剝。”

裴小熊貓又問:“切蘋果呢?”

人類認真點頭:“切。”

裴小熊貓還問:“那你手機壁紙換麽?”

人類真摯地說:“我很喜歡裴總發的壁紙,真的很可愛。”

裴小熊貓抖了抖耳朵,感覺心情一點點被填得充盈飽滿。

人類好像還是她一只小熊貓的人類。

她雙手抱臂,分明眼睛、鼻尖都還紅紅的,表情卻從方才的蔫耷耷變成平日驕傲的漫不經心。

“那我們不就是sm麽。”

一對一,主人馴小狗,小狗聽主人的話。

她方才在網上匆匆瀏覽的某個片段是這麽說的。

葉清羽眼睫一顫。

怎麽話題還是回到了那個限制級的詞!

莫不是漂亮老板用5g的信號沖出2g的網速,誤解了sm的意思吧?

她將被眼淚浸透的紙巾揉進手心,躊躇幾秒,才謹慎地說:

“我們的確不是那種關系。你……你並沒有虐待過我。”

裴小熊貓輕眨桃花眼,其中的困惑顯得很是清澈:“什麽虐待?我給你發工資養你,對你好,你也只對我好……”

葉清羽眉梢微擡:“這就是你理解的sm?”

裴小熊貓篤定道:“網上這麽說。”

網上有人說吃糖對小熊貓也不無好處。

裴小熊貓因此覺得網上好人多,話也真。

葉清羽失笑。

揪了半晌的心驟松。

裴總這種駭人的沖浪手法……怎麽像只不夠熟悉人類社會的小動物呢?

“不是這麽用的。”葉清羽含蓄地糾正,“sm是……嗯,某種方面涉及虐待的關系。網上的內容真真假假,裴總不能全信。”

裴小熊貓思索須臾,憑實力抓到重點:“所以你方才否認我,是覺得我對你好?”

對上女人水光湛湛的桃花眼,葉清羽彎起唇來,柔聲說:“可以這樣理解。”

裴小熊貓這回徹底舒心起來。

誤會解開,她眉梢漾起幾分愉悅,懶洋洋地舔了舔齒尖。

人類好,網絡壞。

漂亮老板那頭紅棕色的長卷發仍舊像換毛期小動物,卷曲蓬松、不夠服帖。一根炸毛般直立的呆毛此刻隨著主人舒展的心情逐漸變得軟趴趴的。

葉清羽看得心裏莫名癢癢。

裴總真的好像一只生氣時張牙舞爪、虛張聲勢,實際上又很容易哄好的小熊貓啊……她竟然大逆不道地想要摸摸頭。

垂落身側的手指微動,終是收回不合理的沖動。

-

自從和塗山月談完合作,裴小熊貓的生活就忙碌起來。

便如此刻,本該在槐樹上甜滋滋睡午覺的時間,裴小熊貓還在辦公室裏辛勤埋頭工作——

邊吃人類剝好的山竹,邊和小動物夥伴打電話。

“放心,我們小動物醫院肯定會支持你的。就按你說的,到時候雜志裏開辟一個專欄,每期科普小動物的生理常識,同時提供救助熱線……”

裴小熊貓先慢條斯理地咽下一瓣清甜的山竹,才愉悅地應下:“那就這麽說定了。”

“你在吃什麽?”電話那頭的小動物醫生突擊檢查。

裴小熊貓一頓,看了眼爪心白凈的山竹,心虛地眨了下眼:“……竹葉。”

“你最好是。”醫生語重心長,“小熊貓不能攝入太多糖類,對腸胃不好,別下次又鬧肚子來我這裏打針……”

裴小熊貓躊躇幾秒,可這是葉清羽認真給她剝的。

於是最後一瓣山竹還是塞進了嘴裏,她心滿意足地吃下,揉揉肚子:“嗯嗯。”

“還有啊,現在春天,你應該快要到發情期了。平時記得註意一點,少和小動物接觸……”

“對了,你不是養了個人類?從今天開始也要避免和她接觸。”

“臨近發情期的小熊貓太脆弱了,而人類又格外危險,你就老老實實在你那寶貝槐樹上睡大覺吧,避免出門……”

裴小熊貓吃飽喝足,昏昏欲睡,躺在辦公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大尾巴,毛茸腦袋一點一點的。

最後在溫煦陽光下睡著了,粉舌無意識地伸出小截,醫生絮絮叨叨的交待和提醒半個字沒聽進去。

“餵?小能你在聽嗎?”

“……”

“嘟——”那邊無奈地掛了電話。

-

周六。

葉清羽仍舊習慣性早起。

在清晨柔和的春風中慢跑幾公裏,回家洗澡更衣,滿身舒爽。

她給自己做了個全麥三明治,再搭配一杯牛奶,端著盤子來到客廳看電視。

屏幕上正在播放本市早間新聞:

“據悉,B市野生動物園的海洋館有一只海獺無故失蹤,目前引起動物園高度重視,正在全力搜查中……”

她邊看邊吃完了三明治,等仰頭喝牛奶時,頻道已經播放到下一則新聞:

“渾身是水的年輕女生孤身闖進電影發布會現場,被保安架走時大喊要找媽媽……”

吃完早餐,葉清羽起身將盤子端進廚房,仔細清洗幹凈。

水聲嘩嘩,掩蓋了電視機的聲音:

“下面進入天氣播報。今天B市將迎來入春後的第一場暴雨,目前氣象臺已發布雷電橙色預警……”

……

裴小熊貓從槐樹上醒來時,鼻尖被什麽柔軟的東西掩住了,沁著絲絲的清甜。

她動了動鼻尖,迷糊地擡爪將那東西扒拉下來,仔細一看,發現竟是槐花瓣。

小熊貓一頓,立即松開自己的大尾巴,一咕嚕爬起來,擡頭看去——

春風吹拂,一串串潔白無瑕的槐花如翩翩蝴蝶,在枝頭輕盈地起舞,晶瑩的晨露被陽光映照出細碎如鉆的光亮。

裴小熊貓的寶貝槐樹竟然一夜之間開花了。

沁人心脾的清香四溢,她愜意地嗅嗅,恍然想起上回葉清羽被自己吃掉了兩串槐花、從而沒有做成的槐花餅。

槐花般潔白的毛茸大耳朵頓時緩緩支棱起來。

她爬下樹,拿出手機,給葉清羽打電話。

那邊秒接,年輕女人清潤的嗓音伴著槐花香,格外悅耳,“裴總?早上好。”

裴絨擡頭看了眼槐花,“葉清羽,我的槐花開了。”

葉清羽不明所以地說:“嗯?”

裴小熊貓舔舔齒尖:“允許你現在邀請我去你家玩。”

倒不是她饞槐花餅,只是小熊貓生性不愛虧欠,向來有借有還。

葉清羽微頓,恍然回想起上次結束得不明不白的拜訪。

只要不喝酒,這次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她輕笑了下:“正好,我早上買到了很甜的葡萄,誠邀裴總來我家品嘗。”

“準了。”裴小熊貓愉悅地說。

掛了電話,小熊貓輕巧爬上樹,毛茸爪爪在枝頭努力地扒拉著,身後大尾巴高高揚起。

花了好一會功夫,認認真真地給自己的人類摘了許多串漂亮的槐花。

邊摘邊饞,忍住沒有吃掉。

要留著肚子吃槐花餅的。

……

擔心裴總又被那只小黑貓保安攔住,葉清羽這次早早來到小區門口等候。

但今天小黑貓不在,收養它的那位保安姐姐倒是在。

她戴著保安帽,脖頸上幾道泛紅的貓爪印惹眼,正魂不守舍地靠在保安亭門邊。

葉清羽站在小區門口耐心等待許久,某次不經意擡眼,眸光驟亮。

裴總來了。

女人將一條淺黃色的收腰裙子穿得窈窕生姿,手裏提著一籃潔白如雪的花。

她頭頂是蔚藍寬闊的天,身後是翠綠盎然的春,裙擺飛揚,像一陣春風踏過來,滿身愜意和自由。

這副蘊有濃郁春日氣息的畫面讓葉清羽看得忘了眨眼,呼吸也不自覺微促。

是不是因為她最喜歡春天?

“葉清羽?”

裴絨走到年輕女人面前,歪了歪腦袋。

“……嗯。”葉清羽慢半拍地應聲,胡亂斂了視線,俯身接過女人手中的小籃子,“裴總,這是什麽?”

“槐花啊。”裴絨說,“上次你的兩串槐花……無故消失,小樓後院的槐樹今天開花了,我就給你帶了幾串。”

葉清羽微微睜大眼睛。

只覺心頭一片暖意融融。

沒想到裴總竟然還在惋惜那些失蹤的槐花,並且給她帶來了這麽多串,實在太細致體貼了。

她輕輕笑起來,“真是謝謝裴總了。那正好,我今天做槐花餅給你吃吧。”

裴小熊貓就等著這句話呢。

她耳朵微動,矜持克制地點頭答應。

進了葉清羽的家,裴絨輕車熟路地換鞋洗手,去客廳坐下吃人類給她準備好的水果。

葡萄竟已經貼心地剝好了,翡翠般晶瑩剔透,吃起來甜滋滋的。

裴小熊貓咀嚼間滿足地瞇眼。

葉清羽看了眼裴總,心情輕快地拎著一籃槐花進廚房,將它們仔細挑揀、摘凈後,用淡鹽水浸泡。

頓了頓,她從櫥櫃裏拿出一個木制小筐將槐花罩住,免得又有什麽未知的貪嘴小動物偷吃。

這可是裴總特意摘給她的。

在儲物櫃裏翻找半天,終於找到上次新買的面粉。她關上櫃門,擡眼發現窗外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郁,深暗的雲層正在翻湧。

貌似快要下雨了。

“要我幫忙麽?”

女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葉清羽回頭便見漂亮老板倚靠在廚房門邊,濕漉漉的指尖還拈著顆咬了一半的水晶葡萄。

她莞爾,哪會勞煩裴大小姐,輕聲說:“你坐在客廳吃東西就好了。或者無聊的話,也可以去我的書房玩。”

裴絨頓時好奇:“書房在哪裏?”

槐花還得泡會兒鹽水,葉清羽便洗凈手,先帶她去書房。

書房不大,但裝飾得雅致溫馨,書櫃裏整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籍。

葉清羽最喜歡這裏的落地窗,視野開闊,春看百花冬賞雪。

她開了燈,走過去拉開遮光窗簾,發現短短幾分鐘的功夫,天空已經愈發陰暗。

烏雲如深色幕布,正在慢條斯理地蠶食著光明。

裴絨沒來得及發現這件事,她的目光已經停駐在書桌擺放的相框上。

那是一張小熊貓的水彩畫。

小熊貓呈直立姿態,毛茸爪爪高舉投降,露出的腹部有一塊愛心形狀的雪白絨毛,格外惹眼。

畫者落筆細致精巧,繪制的色彩可愛治愈,爛漫如海面橘色的晚霞。

裴絨一怔,沒碰葡萄的手將相框拿起來,桃花眼裏幾分驚艷浮動。

看那小腹上愛心形狀的雪白絨毛,畫裏是她世界最可愛的裴小熊貓沒錯了。

她回頭,看向年輕女人:“葉清羽,這是你畫的麽?”

葉清羽點頭,思忖過後還是說道:“其實這本來是要送給你的禮物。”

自從知道裴總很喜歡小熊貓,她就琢磨著送女人一副小熊貓的畫。

但上次裴總讓她換掉桌面壁紙——她以前畫的小熊貓,她便以為裴絨不喜歡這種繪畫風格,於是這份剛完成的禮物便被可憐地擱置在了書房裏。

裴絨的指尖隔空撫過畫中小熊貓的腹部,又問:“這是你照著我送你的毛絨玩偶畫的?”

否則葉清羽怎麽會畫那愛心形狀的白色絨毛呢?

這可是她裴小熊貓獨有的。

別的小熊貓腹部通常都是整片黑色毛毛。

葉清羽卻忽然卡了殼。

她眼眸裏難得浮上幾分起伏的不安,唇瓣翕合,最終還是選擇問道:

“其實裴總,我一直想問你……你送的毛絨玩偶有原型麽?”

裴絨耳朵微動,頓時擡起頭來。

她的桃花眼清幽,“為什麽這麽問?”

葉清羽轉身,從書櫃裏取出一本厚厚的畫冊,放在桌面上,“裴總看看。”

裴絨看了她一眼,隨即將畫冊輕輕翻開。

只見裏面無一例外地全是小熊貓。

畫筆從稚嫩的鉛筆線條逐漸變成豐盈飽滿的色彩,畫紙從粗糙泛黃的舊紙張更疊為嶄新清透的水彩紙,唯一不變的,是那只小熊貓的腹部始終有一塊愛心形狀的雪白絨毛。

“從小到大,這個形象經常出現在我夢裏,後來便出現在我的畫裏。”

年輕女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所以那天看見你送的小熊貓玩偶,我驚訝得恍惚——就像夢忽然照進現實,奇妙得讓我甚至不敢輕易向你確認。”

裴絨指尖一滯。

便如窗外濃雲在天際翻湧,此刻葉清羽的話也在她腦海裏攪弄。

她擡眸,桃花眼逐漸熠熠,直勾勾地望向自己從人群裏一眼看中的人類。

這個人類是不是生來就為了愛她呢?

竟然在還沒遇見過的時候,就已經認真畫了她裴小熊貓這麽多年,像一份深沈的惦念。

她闔上畫冊,於是憨態可掬的小熊貓們、連同它們被繪制的那些時光也一起隨紙頁合攏。

心中似乎正有飽滿、充盈的愉悅彌漫開來,同時摻雜著迷蒙的惆悵酸意,渾噩難以辨清,讓她腦袋隱隱作痛。

“轟隆——”

一道閃電倏地撕裂暗黑天際,窗外雷聲驟響。

落地窗無法將那電光削弱半分,整個書房霎時亮得晃眼。

裴小熊貓渾身一抖,心頭攪弄的思緒瞬間被雷聲驅逐,只剩一種骨子裏的驚懼。

她擡眸,連忙跌跌撞撞後退兩步,本能地兩手掌心攤開、高舉過耳朵,快速作出一副“投降”的模樣。

與她身旁相框裏,那只舉手投降的小熊貓如出一轍。

“轟隆隆——”

小熊貓的投降並沒有讓雷聲心軟退讓,天際緊接著炸開更猛烈的震響,暴雨隨之傾斜而下,重重擊打在落地窗上,水花四綻。

裴小熊貓又一抖,兩手舉得更高,桃花眼霎時霧意迷漫,淋濕窗戶的驟雨仿佛一同打濕了她的面頰。

葉清羽站在落地窗附近,尚屏著呼吸、等待裴絨回答這些小熊貓是否存在原型,卻聽身後雷聲忽然響徹耳畔,猝不及防。

她心跳一頓,下一秒便見裴總已經眼眶紅紅地踉蹌著舉手“投降”。

——裴總現在和我畫裏的小熊貓一模一樣。

這個念頭匆匆掠過,她立即轉身,將書房的遮光窗簾拉上,而後走向仍驚魂不定高舉雙手、眼眸濕潤可憐的漂亮老板。

心裏莫名泛起酸脹的疼意。

“別怕。”

她握住裴絨的一只手臂,嘗試將人攙扶到客廳。

女人看起來渾身僵滯,卻被她輕輕一拉就綿軟成一灘水,柔若無骨。

將人小心安置在沙發上,葉清羽先去將客廳的遮光窗簾也拉緊,再快速折返回來,從茶幾上扯了幾張紙巾,輕車熟路地照顧膽小愛哭的老板。

捏著紙巾,頗為嫻熟地給女人擦眼淚,她忍不住輕輕嘆息:

“怎麽這麽怕電呢。”

上次遇見電蚊拍就被嚇哭,今天雷電估計更難辦了。

果然,擦完眼淚後,女人的眸光仍舊可憐地恍惚著。應是受驚後半晌回不過神來,猶沈浸在某種恐懼裏。

葉清羽猶豫些許,指尖微動。

最終還是大逆不道地撫上了上司的腦袋。

那紅棕色的長卷發觸感比她想象的還要好,柔軟蓬松,摸起來像在摸毛茸茸的小動物。

她無端熟練,動作溫柔輕緩地從發頂摸至後腦,給人慢慢順著毛。仿佛天然便清楚該如何撫摸,才能給面前女人最大的安全感。

這種安慰方式顯然行之有效,裴絨下意識在她手心半仰腦袋,就像在配合撫摸。

斂起的眉梢漸漸舒展了一些,睜圓的桃花眼也慢慢放松一點,唇瓣不自覺張開,銳利犬齒露出小尖。

更像小動物了。

“……葉清羽。”

女人凝滯的眼睛微動,終於有些回過神來,開口聲音發啞,悶悶不樂地說,“誰準你摸我腦袋。”

聽見這熟悉的語氣,葉清羽頓時松了口氣。

看來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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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莞爾,從善如流地收回手,起身開燈,又拿起遙控播放可愛的小動物動畫片。

裴絨蜷在沙發上,大腦空空,一眨不眨盯著年輕女人窈窕的身影——

她輕觸按鈕,客廳裏便充盈融融暖光;拿起遙控,電視機裏便傳來清脆的歡笑。仿佛在施展一場魔法,讓小熊貓轉瞬置身熱鬧又安穩的氛圍裏,就像是家。

葉清羽短暫消失在了客廳,回來時手上抱了一些毛茸茸的東西。

她俯身將毯子蓋在裴絨身上,又把小熊貓毛絨玩偶塞在女人懷中,

裴絨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安靜地用雙臂將玩偶抱緊了。

見漂亮老板眸光幽幽,一直不說話,葉清羽思忖須臾,用牙簽戳一顆晶瑩飽滿的葡萄湊到她的唇畔。

裴小熊貓鼻尖翕動,嗅到了葡萄清甜的味道。

不自覺地啟唇叼住了葡萄。

“好些了麽?”

年輕女人溫溫柔柔說著,又擡手安撫地輕摸了摸她的頭。

裴小熊貓耳朵抖了抖,覺得人類要上房揭瓦了,竟敢在她小熊貓沒有允許的情況下反覆摸摸腦袋。

倘若人類得寸進尺,那以後豈不是還要……

她想要嚴加管教的,可是嘴裏有葡萄。

清甜的滋味浸潤喉間,將那點細微的羞惱盡數拂去,有些不想計較了。

裴小熊貓抱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毛絨玩偶,看著年輕女人溫潤如玉的臉,心情莫名安穩起來。

她動了動,整只在毛毯裏縮成一團。開口說話尚有鼻音,望來的桃花眼隱隱蕩開微光:“我要吃槐花餅,葉清羽。”

“好。”葉清羽微頓,給她掖了下毯子,“那我去廚房了,裴總有事隨時喊我。”

裴絨胡亂應下。

人類離開後,客廳仍舊充盈著暖黃明凈的燈光、電視機繼續上演著輕松又治愈的可愛畫面。

她卻覺得空蕩了許多。

不自覺往毛毯裏埋得更緊。

這應是葉清羽平時會蓋的毯子,上面滿著她身上清幽幹凈的花香,裴小熊貓聞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被雷電驚嚇過後,尚紊亂的心跳似被這份香味漸漸浸透、纏覆。她頭頂不自覺輕蹭毛毯,回憶起了方才年輕女人輕輕摸自己腦袋的感覺。

很熨帖、很舒服,摸得她差點當場變成一只小熊貓。

越回憶越渴望,身體深處好像有羽毛撓過,癢癢燙燙的。

“從小到大,這個形象經常出現在我夢裏,後來便出現在我的畫裏。”

方才書房裏,人類這般述說著自己對裴小熊貓深長的惦念。

想到這裏,裴小熊貓感覺心頭愈發燥熱,像有什麽正在四肢百骸裏醞釀、翻湧。

思緒亦被耳畔的雨聲沖刷得潮濕,胡亂蕩漾在心頭。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化作一只小熊貓,抱著懷裏的小熊貓玩偶,在滿是葉清羽清香的毛毯裏顫抖著蜷起大尾巴。

身上軟軟熱熱的,難受極了,就像發情期來臨的前奏。

窗外暴雨如瀑,聲勢滔天,雨點細密地敲擊玻璃,劃出蜿蜒不斷的水痕。

不知怎地,腦海裏驟然出現葉清羽戴項圈的畫面。

裴小熊貓覺得更熱了,可又舍不得拿開葉清羽的毛毯,只能將小熊貓玩偶抱得更緊了些,胡亂蹭著,腹部愛心形狀的雪白絨毛與玩偶相貼,偶爾忍不住發出難耐的輕輕嚶聲。

要努力,忍過這陣感覺才行……

葉清羽將槐花從淡鹽水裏撈出,用清水洗凈,再放入少許面粉、調料和水,揉成稠度合適的面糊。

又打了幾個雞蛋,撒上白芝麻。

打開竈火,加入花生油。

趁著等待油熱的間隙,她走出廚房,往客廳那邊瞧了一眼。

沙發上的裴總似乎徹底縮進了毛毯裏,偶爾翻動。

是她眼花了麽?怎麽感覺形狀不像人,就那麽一小團鼓包……

“滋啦——”

鍋裏的油已經燒得作響,伴著暴雨聲一起沖進耳朵,葉清羽眉眼微動,不得已轉身回到廚房。

……

槐花餅出鍋時,整個小屋裏都是香味。

裴小熊貓從毛毯裏軟趴趴地探出毛茸腦袋,化作人形時,臉頰脖頸都是誘人的緋紅。

她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長卷發,感覺背部都沁出了薄汗。

方才那一陣潮熱的意味似乎也隨之散去了。

她能清晰感覺到自己尚不在發情期。可是,只是臨近,就已經有這麽突然又強烈的反應了麽?

是因為被雷嚇到了,還是因為……

裴絨慵懶地掀了掀眼皮,紅唇微張,輕輕喘著氣平緩。

“裴總,槐花餅做好了。”

年輕女人的聲音響起,伴著輕緩的腳步聲漸近。

裴小熊貓耳尖微動,無端生出幾分心虛的慌張來,就像小獸面對危險的天然警覺。

葉清羽拿了個小桌子,在裴絨腿側支起來,又端來一盤槐花餅,往女人手中塞了雙筷子。

“嘗嘗看。”

忙碌完,她偏頭看去,發現裴總的長卷發有些淩亂。

額角、鼻尖都有細汗,臉頰也紅通通的,不由一楞。

像哭過,又像沒有哭。

“你還好麽?”她頓時問。

“沒事。”裴絨睫羽微顫,搖搖頭,擡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肚子空空,槐花餅熱乎乎的香味調動味蕾,她用筷子夾了一塊,小動物般銳利整齊的皓齒咬上去。

又香又甜,好好吃。

她滿足地輕嘆口氣,直接把這一塊槐花餅吃完。

方才忍耐時消耗的體力得到補充,整個人沒有那麽綿軟了。

“你也吃。”

她看向年輕女人溫潤如玉的臉,推了推盤子,覺得自己的人類又乖又辛苦。

要不獎勵葉清羽摸摸自己的耳朵?

裴小熊貓心念一動,還是堪堪收回這個想法。

餘韻尚在,太危險了。

葉清羽完全不知道裴小熊貓的心理和生理活動,只是看女人吃得香甜,感到幾分滿足。

她也拿筷子吃了一些,填飽肚子。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暴雨已經停歇了。

葉清羽查看天氣預報,下午會轉晴。

她打開窗戶,便見烏雲不再、彩徹區明,雨後潮濕清涼的空氣也攜著花香湧進來。

眉眼隨之松快幾分,葉清羽正要回頭說話,忽然聽見女人的聲音響起:

“葉清羽,我要回去了。”

葉清羽頓時轉回身,下意識問:“不多玩會兒嗎?”

總感覺裴總每次來她家玩都不甚圓滿。

上次快快樂樂地帶著小熊貓玩偶來,結果和她一起喝醉了酒,在她醉倒之際匆匆離去了。

今天穿著漂亮裙子提著槐花過來,結果被雷電嚇哭,吃了槐花餅就要回家了。

“嗯,我得回去了。”裴絨感覺身上黏膩,不太舒服,只想回去泡個熱水澡。

“那我送你出去。”

葉清羽心裏微微嘆氣,不知是遺憾還是不舍。

分明以前邊界感極強,從不願讓誰踏足自己的小窩。

裴絨掀開毛毯,穿上拖鞋,後知後覺腳步有些綿軟。

“對了。”在玄關換鞋時,她忽然想起什麽,“你之前說,那張畫本來是我的禮物?”

葉清羽一頓,很快領會漂亮老板的意思:“我拿給你。”

她找了個精致小巧的袋子,將書桌上的相框裝進去,拎在手中陪裴絨出了門。

雨後的小區滿是輕盈的花草芬芳。

有晶瑩雨珠逐漸壓彎草尖,最後如珍珠抖落,滴在小黑貓的爪上。

葉清羽偏頭便見那只渾身濕透的小黑貓,它孤零零地趴在草地上,軟耳朵耷拉著,像喪家之貓。

好像是保安姐姐收養的貓。

她腳步一頓,身旁裴總似乎也同時看見了,朝小黑貓說:“你主人呢?”

“喵……”小黑貓抖抖身上的水,轉身鉆入了灌木裏,消失不見。

兩人對視一眼,繼續往保安亭那邊走。

保安姐姐一如早上那般,正靠在保安亭的門邊出神。她脖頸間的劃痕變成了深紅色,手臂卻有斑駁的新傷。渾身都濕漉漉的,就像剛淌著雨在草木間搜尋過。

裴絨桃花眼微扇,倏地覺得這畫面幾分熟悉,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葉清羽對保安說:“剛在兒童滑梯正對面的草叢看到它了。”

保安滯澀的眸光一閃,開口嗓音發啞:“……謝謝。”

出了小區門,葉清羽沒有看到想象中的三輪車。

“裴總,你怎麽回去?羅姐不來接你麽。”

裴絨搖頭:“她三輪車去保養了,我坐地鐵。”

葉清羽莫名覺得裴總和地鐵的氣質很不符。

她說:“我給你打個車。”

裴小熊貓的桃花眼登時睜大,“不要。”

“葉清羽,不要胡亂坐別人的車,他們可能送你去動物園。”她憂心忡忡地勸告。

“啊?”葉清羽反應了一下,有些沒懂,“不會的,只要設置好目的地……”

“真的。”裴小熊貓執著道。

“……好,我知道了。”

葉清羽看裴絨的確抵觸網約車,幹脆陪她坐地鐵、接著步行到毛絨街108號。等女人安全地進了小樓院落,才原路返回家。

推門而入,客廳裏仍有槐花餅的餘香。沙發上毛毯淩亂,還有一個小熊貓毛絨玩偶孤零零地窩在角落。

少了漂亮老板,好像整個家都空蕩了。

葉清羽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

餘光看見毛絨玩偶,隨即想起今天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它是否有原型?

思索間,她探手將毛絨玩偶拿來。

鼻間嗅到竹葉清香,應是裴總方才抱它時留下的。

只不過,比起裴總平時的淡香,此時毛絨玩偶的香味格外馥郁,是一縷沁人的幽甜。

像是……像是蘊含了某種原始的雌性氣息,聞起來莫名覺得心口燥熱。

她睫羽微顫。

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聯想!

拂開思緒,葉清羽看著那小腹上愛心形狀的白色絨毛,擡起指尖碰了碰。

這邊,裴小熊貓頗為享受地泡完了熱水澡。

渾身的黏膩被洗凈,只餘竹葉清香縈繞。

槐樹尚潮濕,她選擇走進三樓自己的房間,化作香噴噴的小熊貓,在柔軟的大床上咕嚕打了個滾。

放松地仰躺著,露出柔軟的肚子,爪爪扒拉著被單,準備睡覺。

愜意綿軟的耳朵忽然“唰”地支棱起來——

誰碰了她的肚子!

她睜開眼,看見整個房間裏空蕩蕩,只有她裴小熊貓。

唯有窗外清風吹拂進來,梳理她蓬松的絨毛。

原來是風。

裴小熊貓再度舒適地躺下,預備做個甜美的夢。

那邊葉清羽戳完白色絨毛,指尖又捏上小熊貓毛絨玩偶的耳朵,愛不釋手地揉了揉。

裴小熊貓倏地睜眼,銳利的犬齒尖尖露出,擡爪捂住腦袋。

誰在揉她的毛茸大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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